<- 摘自 《霜冷长河》 三 “我们家乡啊——”这个句式,我曾从汪道涵先生那里听到过。汪老也是同乡人,那天正与我们夫妻聊天。 “我们家乡啊,历来是热衷内耗、自相猜忌,只要出色一点就会活得很累,一到了外面倒都变得生龙活虎。”这是汪老的话。 ------------ <-摘自己2008 年 5月 16 《意林》 > 自己的真相 余秋雨 那年有十六个保安射手凑钱请伦勃朗画群像,伦勃朗觉得要把这么多人安排在一幅画中非常困难,只能设计一个情景。按照他们的身份,伦勃朗设计的情景是:似乎接到了报警,他们准备出发去查看,队长在交代任务,有人在擦枪筒,有人在扛旗帜,周围又有一些孩子在看热闹。 这幅画,就是人类艺术史上的无价珍品《夜巡》。任何一本哪怕是最简单的世界美术史,都不可能把它漏掉;任何一位哪怕是对美术未必挚爱的外国游客,也要千方百计挤到博物馆里看上它一眼。 但在当时,这幅画遇上了真正的麻烦。那十六个保安射手认为没有把他们的地位摆平均,明暗、大小都不同,不仅拒绝接受,而且上诉法庭,闹得纷纷扬扬。 整个阿姆斯特丹不知有多少市民来看了这幅作品,看了都咧嘴大笑。这笑声不是来自艺术判断,而是来自对他人遭殃的兴奋。这笑声又有传染性,笑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似乎要用笑来划清自己与这幅作品的界线,来洗清它给全城带来的耻辱。 当时亲戚朋友也给他提过,那就是再重画一幅,完全按照世人标准,让这些保安射手们穿着鲜亮的服装齐齐地坐在餐桌前,餐桌上食物丰富。伦勃朗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那么,他就注定要面对无人买画的绝境。他还在画画,而且越画越好,却始终贫困。 直到他去世后的一百年,阿姆斯特丹才惊奇地发现,英国、法国、德国、俄国、波兰的一些著名画家,自称接受了伦勃朗的艺术濡养。 伦勃朗不就是那位被保安射手们怒骂、被全城耻笑、像乞丐般下葬的穷画家吗一百年过去,阿姆斯特丹的记忆模糊了。 好像是在去世前一年吧,大师已经十分贫困,一天磨磨蹭蹭来到早年的一个学生家。学生正在画画,需要临时雇用一个形貌粗野的模特儿,装扮成刽子手的姿态。大师便说:“我试试吧”随手脱掉上衣,露出了多毛的胸膛……这个姿态他摆了很久,感觉不错。但谁料不小心一眼走神,看到了学生的画框。画框上,全部笔法都是在模仿早年的自己,有些笔法又模仿得不好。大师立即转过脸去,满眼黯然。他真后悔这一眼。 此刻的伦勃朗便是如此。他被学生的画笔猛然点醒,一醒却看见自己脱衣露胸像傻瓜一样站立着。更惊人的是,那个点醒自己的学生本人却没有醒,正在得意洋洋地远觑近瞄、涂色抹彩,全然忘了眼前的模特儿是谁。 学生画完了,照市场价格付给他报酬。他收下,步履蹒跚地回家。 这个情节,今天稍稍复述还是心里难受,便转身离开刘璐,来到故居底层,买了一条印有大师签名的红领带,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戴上。 今天,他的名字用各种不同的字体装潢在大大小小的门面上,好像整个城市几百年来都为这个名字而存在,为这个名字在欢呼。但我只相信这个印在领带上的签名,那是大师用最轻微又最强韧的笔触在尘污中争辩:我是谁。 《夜巡》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5-19 16:26:50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