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掩映下的村庄 随笔 齐凤池 距我家三里外有一个村庄,村子的名字叫七百户。很大很大的村庄完全被绿树掩盖着,根本就看不见村子的影子。尤其是到了夏天,从我家门口向村子望去,一片绿油油的树林把天边都挡住了,要不是有行人和车辆出没,谁也不会想到树林下就是一个很大叫七百户的村庄。
村庄离我们学校有一里地,学校和村子是友好邻居。学校把村子当成了我们支农的地点,到了麦收的时候,全校三千多名师生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村庄,帮助老乡拔麦子。村里那几百亩麦子根本就不够我们拔,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村子里十几个生产小队,把我们分班分年级领走,带到一个个大院子里吃饭。老乡们给我们做的是馒头,大锅里是洋白菜豌豆炒肉,肉虽然少,但吃起来特别香。
到了秋后,我们又帮助老乡收秋。那年月我们把时间都花在了学大寨上了,根本就没用在书本上。
七百户的村子是很美的,一条蜿蜒细长清澈的沙河从村北绕着流到村南一直往西流去。沙河的南面是沙土地,种着大面积的花生。村东是一片水浇地,栽着优质水稻,只有村北和村西种些大的农作物,像高粱、玉米、谷子、大豆什么的。村子的东北角是一片墓地,坟地完全被绿树掩盖着,村子里的老祖宗都埋在了这里。有人说七百户是块风水宝地,土地肥沃,水绕村庄,就像桃花源写的那样:“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然而,风水先生说,村子好,主要是祖宗的坟地位置好,是村子的老祖宗保佑着村子的人们,使村子兴旺发达。村子里没有杂姓,全村人都姓周,从古到今,村里出了许多当官的和有钱有势的。我们学校的周校长就是七百户的后代,当然,校长算不上什么大官,村子里比他官大的有的是。这几年,村里在外边当官的为了回家方便,当地政府把公路修到了村头。而且还通了公交汽车。村子离城市的边缘只有二里地,根本就够不上通公交的条件,就是为了当官的回家方便。因此,一块醒目的站牌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村头。
我上中学时经常到村子里去,我班有几个同学就住在这个村子。周敏同学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家在村里是个大户,他家从前院到后院有十几层房子,前门是个大车门,两扇漆黑的大门有四米高,门板有三寸厚,大门上刻着四个大字,字用红漆油得非常醒目。门前左右一边一个石狮子,显得特别威严。就像电影里看到大地主刘文彩家的门口一样。周敏的祖上是干什么的我不清楚,但他家里有钱那是真的。我记得他爷爷是个头发雪白,满面红光,牙齿整齐,看上去就特别精神的小老头。老爷子穿一身油绸发亮的黑衣裳,上衣兜里装着怀表,一条金链自从扣眼穿过去,金链子明光锃亮。脚下蹬一双家做的圆口布鞋,是儿媳妇纳的千层底布鞋,穿在脚上又舒服又轻便。老爷子总也不在家吃饭,他每天早五点就走着到城里吃饭,城里有一条街全是买吃的,城里有名的九美斋,万里香,左家肉饼,天津包子,耳朵眼炸糕,开平麻花都在这里。
七百户离市里的小山街有五十多里路,老爷子从家走到市里的小山饭店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老爷子在饭馆里要了一壶酒,点两个小菜,吃饱了喝足了,就再往家走,到家天就黑了。第二天,老爷子接着还去。老爷子就这样一直吃到死。老爷子死的时候很风光也很热闹,我去帮忙,老爷子活了九十多岁算是喜丧了,所以丧事办得特别体面。老爷子的那口柏木棺材被大漆油得是红的眨眼。糊棺材用的纸都是崭新的没沾过手的印着孙中山头像的纸币。面值都是五十万,五百万一张的。从这点看,就知道老爷子从前是多么的有钱哪!老爷子死后就埋在了村北的周家坟地里了。老爷子的坟堆特别大,比左右的坟要大几倍,老爷子的坟就像一座小山。坟前的墓碑上写着:故先考周(讳)府玉大人之墓,生于公元一八七八年六月三日,殁于公元一九七四年五月六日。老爷子埋了以后,周敏将爷爷糊棺材剩下的钱给了我一沓,叫我留着玩。我保存了几年,因为不能花,后来被地震砸在哪了。
我中学毕业后就下乡了,周敏就在村里务农,他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从此以后,我就和周敏联系少了。再后来,听说他经商了,办了一个超市,他哥他姐也都做买卖。虽然和周敏分手了这么多年,但我对村子和周敏家的印象永远不能忘。挨饿那几年,我经常在他家吃饭,有时还住在他家里。他爷爷他父母和哥哥姐姐也挺喜欢我。所以,我就是不去村子,看不到周敏,我对村子和周敏家的情感也永远忘不了。因为,是村子和周敏家使我度过了一段饥馑的岁月,我把那段饥馑日子早已镌刻在我记忆中最醒目的地方了。
今年春天,我乘坐公交车去了一趟七百户,我下车后站在村口,向村里看。村里街道非常整齐,所有的街道都铺上了水泥路,一排排新盖的房子整整齐齐,雪白的墙壁上用红色广告色写着建设生态文明村的大字,十分醒目。但我发现,村里的树木少了,村东的沙河窄了,水黑也了,河水向村南流去好像都没有了力气。村东的水浇地上盖起了厂房,村里的周家坟地已经看不树了,坟有的平了,有的坟也只剩下个小土堆。周敏爷爷的坟已经找不到了,因为,周敏家的人都搬到了城里,都忙着经商,没时间回来。再说,周敏的父亲也已经过世多年,谁还管周老爷子呀,只好让老爷子一个人看着祖坟和村庄了。
回来的路上,我从车窗向村子望去,村子上空飘着黑烟和黄烟,被绿树掩映下的村庄早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村子身上的伤疤和村子肚子里的内脏长了多少肿瘤都看得一清二楚。看了村子的现状,我想,如果再想看到那被绿树掩映下的村庄,只能去寻找周老爷子的影子回想老爷子活着的那段绿油油的岁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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