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远方的远方到底有多远——走访安徽阜阳留守儿童纪实

zhongxiaozhu

我决定用柴静式的笔触，怀着柴静式的悲悯，写一篇柴静式的纪实博文。

---------------------------------------------------------------------火柴的柴，安静的静，柴静姑娘登场---------------------------------------------------------------------

1.

六小时的颠簸，来到安徽阜阳颖东区枣庄镇，一个皖北最为普通的乡镇，一个充斥着浓重北方口音，随处可见是绿油油麦田，主食是馍的地方。阜阳，一个历史上被称为“梁宋吴楚之冲，齐鲁汴洛之道”的地方，拥有安徽最大火车站广场，是全国五大农民工输出地之一，所以，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留守儿童。

因为是周五到，孩子们都在学校，所以下午的行程是走访枣庄镇杨寨小学和新华小学，我们在这两个学校建立了“麦田图书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补充一批图书文具。

新华小学是一所成立刚好一年的学校，这次是麦田的第三次到访，整个学校五个年级，一个年级就是一个班，一个班二十多个孩子，整个学校包括校长只有9个老师，其中一个即将退休。接待我们的是赵校长，一个声音洪亮眉目深陷的中年人，在与他的攀谈中，得知，他也有一个上三年级的儿子，可是因为这所学校实在地处偏僻，自己住在学校北边的一个土坯房中，无法照顾儿子，就将儿子留在老家，阜阳的另一个镇。在图书室里将书一本一本码在书架上时，他将我喊出去。

“你还是学生吧”，我是麦田一行人中最小的一个，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学生身份。
“是的，还在念大四”，我答道。
“待会儿我们的学生准备了文艺节目表演给你们，你看你能不能也表演个节目给孩子们，让他们高兴高兴，相声啊跳舞啊唱歌啊什么都行”，他满目殷切地望着我。
“这……恐怕不行吧，我实在不会什么才艺，相声跳舞都不会，唱歌也很差……真的，十分抱歉”，说出这话时我满怀愧疚，脸在灼烧，仅仅是给孩子们带去一点欢笑这么简单的要求我却无法做到。
“没关系，没关系，不勉强”，校长期盼的眼神有些暗淡下来。
“真的很抱歉……”
“我们赶快把书放好就上去吧，孩子们在三楼等了很久了，上面很热”，那天有三十几度。

孩子们听说我们要到访，专门准备了文艺节目欢迎我们，在顶层闷热的小活动室里一百三十个孩子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坐在那里，看到我们进入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而校长则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主持致辞，孩子们先后表演了舞蹈、武术广播体操以及感恩的心大合唱等十分感动十分温暖的节目，看得出孩子们准备得极其用心。后来与一个小女生的聊天中，问道你们的节目准备了多久，她羞涩地回答我“有一个月吧”。

离开时，我暗暗下定决心，我要好好学一段相声，可以随时拿出来可以随时给身边的人带去欢笑，不留遗憾。


枣庄镇杨寨小学，同样是五个年级五个班，150余个孩子，这幢普通的二层楼，肩负着整个教育系统中处于阵地前沿的乡村小学教育

虽然学校从外面的建筑看还不错，但是教室里的课桌却残破不堪。因为政府只负责出资建房，不负责具体设施的购置。所以有麦友在考虑，筹备一个桌椅计划，购置新桌椅送至每一个麦田计划资助的小学。

正在给图书室的书架上增添图书，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希望

和孩子们一起看精彩的表演

在麦田图书室前于赵校长合影，他在表演前的一番致辞充满着理想主义的淳朴与对孩子们未来的深深关切，这令我无比动容

麦田志愿者，右一右二均已服务超过五年，右二跟我母亲一样年龄，这样的年龄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实在令人钦佩。

2.

第二天，开始正式的走访和回访活动。

李雪颖和李怀兰是姐弟，一个上初二，一个上六年级，父亲在新疆打工，只有过年时能回来，家中有两亩麦田，两个大人，奶奶和母亲，如果只是这样，他们应该算当地光景不差甚至可以称得上很好的家庭，可命运经常就是这样毫无准备地跌个跤令人措手不及。奶奶和母亲在好几年前相继罹患精神病，我们去的时候，母亲坐在大门口，身上肮脏不堪好似乞讨之人，而奶奶则坐在灶台旁边操着一口当地的方言对着空气一直不停歇地说着骂着哭着。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家庭遭受过怎样的苦难，致使两个大人都成这般模样。而这两个孩子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两个生病的大人，负担之重可想而知。

我们将资助款发放到姐弟两人手中后，随行的当地中心小学的杨老师看到他们家后面麦地里的麦子，说道，

“这家麦子要不行了，已经发红了，麦子一旦发红就要不行了，得赶紧打农药”
“你们怎么还不打农药”，我急切的问道
“没钱打呀”，旁边不知何时冒出来了这对姐弟的三姨，“再不打看来这季要没有收成了，这个家就更困难了”
“要多少钱，农药很贵吗”
“不仅农药要钱，还要专门请人来打还要劳务费”
“到底多少钱”
“一亩地算下来要五十呢”
“所以两亩地一共一百”，原本以为她要说出一个令人很无奈的数字，却没想到得到的是一个令人无比心酸的数字，一百块，对于我们不过一件衣服一次大餐的钱，对于这个家庭，却是如救命一般的钱。

因为回访表上有一栏要记录年收入，走时，我十分不好意思地问姐姐家里每年收入有多少，我很清楚的知道我问出的这个问题会令她难堪无比，正如我所预料，姐姐一脸茫然与无辜地给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一直坐在家门口沉默无语眼神呆滞的精神病母亲

已然被虫蛀，发红的麦穗

3.

焦家是我们走访中很特别的一家，特别之处在于他们家有七个孩子，五个女孩两个男孩，特别之处在于这家父亲的哥哥是当地的百万富翁，就在焦家残破不堪的土坯房街对面盖了一幢富贵气十足的别墅楼房。兄弟一直不相往来。

父亲在外打工，家里没有田，母亲靠打零工在家中照顾着孩子们，前三个孩子都是女儿现在都已出嫁，剩下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还在读书，母亲一个人照顾着这四个孩子的生活起居。这家另外一个特别之处是，这四个孩子的成绩一个赛一个的好，尤其是四个孩子中最大的焦婕，念初一，成绩是全年级第一。谈到这个，焦妈妈毫不掩饰其内心的骄傲，将厚厚一沓四个孩子的奖状拿给我们看，说道“你们看，他们都可争气了”。翻阅着一张一张记录着孩子们汗水和母亲期望的奖状，看着家里墙上一条因年久而致的裂缝，我内心不禁酸楚起来。对于这些孩子，成绩好是唯一的出路，可成绩好真的是他们的出路吗？

在一个小小乡镇的学校考年级第一又能怎样，拿再多奖状又能怎样。在你刚刚接触英语时，大城市里的孩子早已在参加希望英语杂志用流利的英语聊梦想谈未来了；在你帮母亲忙完一天家务和田里劳作后终于抽出一些时间完成家庭作业时，大城市里的孩子早已将作业和各种黄冈兵法启东试题做完，学习画画跳舞与钢琴了；当你最终以本校第一名成绩考进当地最好的高中时，却发现自己无论是衣着还是与人沟通都一下子进入了全然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那么遥不可及，就连自己原先最引以为傲的成绩也瞬间消失殆尽，自信在顷刻间崩塌；当你暗下决心发愤图强没日没夜地考入了一个好大学时，才发现，原来，奋斗了十八年才能与城里的孩子一起喝一杯咖啡；当你……我无法继续想下去，因为接下来的事实太残酷太血淋淋，蚁族，蜗居，难道我们知道的还不够多吗，况且，这还是一个成绩好的农村孩子的最好想象。


奖状是家中最重要的装饰物

4.

如果说前面的焦家让人多少看到一些希望，那接下来这个则将彻底摧毁一个人心中对未来抱有的全部憧憬。

李志恒是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当我们一行人进入他家时，他正在昏暗光线下趴在一个低矮有裂缝的桌子上写数学作业。父亲听到我们声音，从里屋走出。我心想，这家真难得，爸爸居然在家里。可一见到李爸爸，我顿时哑然失色，蜡黄的脸色乌青的嘴唇，肚子不合时宜地撅起，有如十月怀胎，他挤出一丝腼腆的微笑对着我们说，“欢迎你们，请坐”。随后，从身后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你们来了，快请坐请坐”，原来是孩子的奶奶正缓缓地走向我们。

细聊后发现，李爸爸从2008年就患上肝硬化，在安徽肿瘤医院确诊花去两万多后，负债一万，此后再无钱医治，现基本放弃治疗，只抓点土药吃，肝硬化现已发展为晚期的肝腹水。他每走一步，都可以想象其艰难之至。而孩子的母亲则在父亲患病不久，孩子只有两岁多时离家出走至今未归，这是发生变故的家庭中女人很常见的无奈之举。农村的女人，婚姻意味着一切，丈夫意味着一切，丈夫将要没有，自己也就只能另谋出路了，继续待下去只会如深陷沼泽般越陷越深，直至毁灭。而年迈的奶奶也因患脑血栓，吃着最便宜的丹参片，缓缓地全力操持着家中的一切。

谈到自己的孙子时，奶奶无法抑制内心的忧虑，孙子还这么小，一旦她和儿子都走了后，孙子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奶奶握着我的手，眼中的泪水一直在打转。我顿时感觉我手如千斤般重，无法承受。生命所能承受之重，大抵也就如此吧。

这个即将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孩子，我们的到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后记：

从阜阳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我们总是大声疾呼的公平是什么，正义是什么，平等又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对于这些孩子，或许就是一顿有菜的中饭（有一家我们去时刚好在吃中饭，中饭就是半个馍，一碗水），一个握起来稍微长一点不用那么费力的铅笔头，一个志愿者姐姐给他们唱的一支歌，一本带领他们神游忘记辘辘饥肠的书……或者，只是一点可以看到未来的希望。


补充：类似的故事是讲不完的，但其实并非当地都那么穷困潦倒，只是我们在选择走访时已经通过麦田前线志愿者们筛选过一遍了，选择的都是当地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家庭。而我们也在走访过程中，看到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行驶过去一辆十分扎眼的大奔。贫穷和富裕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兄弟，同手同脚，相依相伴，而基尼系数就如同一个魔鬼，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兄弟之间间隙越大，这个魔鬼愈发膨胀。




枣庄随处可见的绿油油的麦田，无边无际，我愿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望着看不到远方的远方。

（为保护孩子，文中名字均为化名）

-----------------------------做柴静好累，一边要沉重，一边又要担心失踪，还是赶快做回自己--------神奇分割线----------变身---------------------------------------

来点调节气氛的，话说我这次阜阳之行，真的是心惊胆战啊。为啥呢？因为这次活动是“麦田”论坛发帖召集人一起去的。网友啊有木有！完全不认识啊有木有！去贫困落后地区啊有木有！作为一个从小看今日说法长大，每天与老爹聊观后感以及定期接受女孩子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教育的姑娘，无法不对这个社会抱有审慎的怀疑态度，无法不对身边不熟识人时刻保持警惕之心，坐火车绝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坐出租一定暗暗记下车牌号，去宾馆一定先看好安全出口……按这个逻辑推导，我是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参加这次活动，这次活动的危险远大于我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出行，因为不仅没有熟识的朋友同行，居然还去经济这么落后的乡镇？！乾隆爷的一句“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不无道理啊。万一是传销肿么办，万一被卖了做山里的媳妇儿肿么办？？也正因如此，大二时想去四川支教的念头被我爸妈毫不留情简单粗暴地回绝了。

但是，我真的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啊，不亲眼看看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在没有告诉我爸妈的情况下，我报名参加了，于是，雨伞，阳伞，帽子，口罩，指南针，睡袋，各种药，防身刀，花露水，蚊香……我包里被各类物品装得满满的，宁可又脏又臭，但一定不能生病，一定要安全回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真正出发后，却发现，同行的是一群多么可爱的人，有好几个已经跟我爸妈年纪大了，儿子女儿跟我一般大，其余的也都是三十多岁各个岗位的人，虽然性格各异，但他们的共同点都是极富爱心，尽心尽力。

感谢自己的好运气，遇上这些可爱的麦田人；感谢自己的父母带给我的一切，让我拥有看到这些并思索这些的资本；感谢这些孩子们，让我有一个表达爱的机会。

而我也十分完美地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又脏又臭地安全抵达学校！虽然一进宿舍就被亲爱的舍友嫌弃至死

最后附上万恶的广告贴：
东南大学2012最具影响力毕业生评选seubiyesheng.com，我在第六行最后一个，每天都可以投票，请给予支持，拜谢！

时间空间

图片都看不了呀！

小彭老师

加图片上来,好想看到图片呀...

徽骆驼

找到了网页，找到了你，没找着投票的地方。

龙行江淮

本来对90后，00后一直心怀疑虑的，但从文中发现，原来还有这么极富爱心的小姑娘。今天发现了这个帖子，让我真的很激动。

合肥@溪流

真长，建议分段连载。嘿嘿

金穗穗

非常感人啊！

马麦佑

这些孩子有人帮助了吗?

飞向shi界

顶 ! ! ! ! ! ! !